馬伯伯生病進了醫院,我和阿癩去看他。

沒看過這麼熱心的病人,自己的不舒服先放一邊,躺在病床上還忙著招呼我們,嘴裡不斷喃喃的唸著:

「不好意思啊,都不能陪你們!」
「到樓下喝點飲料好嗎?」
「吃過飯了沒?吃點東西嘛!」
「這地方遠,開車開很久喔!」

才說完,又說「到樓下喝點飲料嘛!」
一副非常不好意思,主人招待不周的模樣。

我和阿癩忙著說「吃過了吃過了,不渴不渴,地方不遠,下午沒事來看看您,和您聊聊!」

我們知道馬伯伯其實身體是很不舒服的,腫脹的手臂、手指、小腿、腳掌,像是充氣一樣吹得好鼓好鼓,那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疼痛,而一如既往,他總是先想到身邊的人好不好。

我聽馬媽媽說,每天早上醒來,馬伯伯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不是要喝水或尿尿,也不是昨晚疼痛難捱徹夜未眠,那第一句話總是:

「昨晚睡得好嗎?」

他總是擔心,馬媽媽為了照顧他,自己太累,吃不好睡不好。

馬媽媽說的一點都不假,那種細微的貼心我也感受到了,想想二十幾年的老伴可以始終如一的疼愛自己,疼愛家人,即使是在自身病痛不適的時候。

只有愛,才能讓人產生如此大的能量吧!

醫院凡事從簡,難得今日馬媽媽洗了頭,出來忙著吹頭髮;我們買回來的晚餐是餛飩麵,正忙著解開繩索準備倒入碗裡,馬伯伯急著說:

「等下等下」,「媽嘛還在吹頭呢!」,「不急吧!」

我和阿癩都笑了,這種愛護老伴的心情是這麼樣的急切啊!深怕麵一開涼了老伴還沒吃就冷了!

前一刻,馬伯伯才為了不讓我們先把吃飯的餐桌推出來,而連連說了幾次:

「等下推等下推,媽嘛洗澡呢,等會兒出來過不來。」

我們看看距離應該是過得去,沒停下手上動作,想讓馬伯伯先吃飯,他又急了,又再重複了一次,「等下等下,媽嘛還沒出來呢!」

雖然生病,馬伯伯還是聲如洪鐘,而且細心不減。

他起身去洗手間時,看到我們帶來的傘擱在牆角,不經意的說:

「外邊下雨啦?」

但是重點不是下雨,而是下面對著我說的這一句:

「下雨路滑,你開車要小心點啊!」

說到開車,還沒完,想起什麼似的說:

「本來也想幫馬翔買個車的……」

老人家,就像我爸爸一樣,明明就已經為家人做得夠多了,但總還是有一長串的待辦清單留在腦海裡,有空就拿出來翻翻,這個孩子還缺什麼,那個孩子說了要幫他做什麼的,看得比自己的事情還重要。

看到馬伯伯,我就好像看到我自己的父親,對家人永遠比對自己好,媽嘛小孩買最好的用,自己勤儉一輩子也捨不得把舊東西丟掉換新的,覺得有感情了;孩子任性發脾氣,自己笑笑就過去,第二天還是招呼得熱絡熱絡,捨不得和孩子僵;我們小孩不一樣,今天氣了心裡老想著我一定不能就這麼算了,不理你來懲罰你,誰叫你不聽我的。爸爸不一樣,真捨不得我們拗,拉著老臉貼我們的冷屁股。

這是愛吧!只有愛,讓人不顧一切拋開自尊,在家人的面前只需要給予,給予最多的關懷和溫暖。

馬媽媽也很可愛,卯起來講還兼比手劃腳,明明他心裡馬伯伯年輕時那個鮮明帥氣的形象就已經烙印千百萬遍了,還在旁邊不斷鼓譟說:

「你問他你問他,ㄏㄡ,年輕的時候人家都嘛說他很像電影明星,你問他是哪部電影的電影明星?」

馬伯伯還在回憶裡找答案時,馬媽媽就迫不及待的說:

「那個【斷刀上尉】啊!有沒有,人家都說你很像那電影裡頭的明星啊!」

馬伯伯想起來了,得意的笑著說,以前他們都叫我【斷刀上尉】呢!

奇怪,人家明明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明明成為病人後就會因為身體病痛導致情緒不佳而對陪病的家人無理取鬧,但我看到的,卻是一股更強大更團結的力量,那是家人之間不容分離,要一起抵禦病魔,奮戰到底的決心啊!

嘿,馬兒。

我不想叫你堅強,不想叫你勇敢,我知道你對父親的愛會讓你產生力量;我永遠記得我才五歲的時候,我爸爸常常一出國就是一個月不在家,我常常對著他的畫像掉眼淚,早熟的我,五歲的時候就害怕飛安事故會帶走我父親,我總是對著畫像說,把拔你要趕快回家喔,我好想你喔!

長大後,我和爸爸長年累月一起搭飛機出國,爸爸總是在亂流來時告訴我,妹妹啊,人的一生很難說,說不定我摔一下就走了,不過沒關係,人生就是這樣,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天,不要難過不要為我掉眼淚,因為我一直都在你心裡。

每次聽到這,我就眼眶泛紅,心想著,我才不要你在我心裡,我要你在我身邊,我看得到摸得到啊!!

直到現在,我還不能學會把一個人放在心裡,忍受失去的孤獨和痛苦;所以我不想叫你放下要捨得,不過,我開始懂得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和家人相處的時光,我知道,這會成為我往後記憶裡,最美麗的一頁。

馬兒你是幸福的,在雙倍的愛與呵護下成長;很多人不是不害怕失去,而是他們沒有機會感受到這麼多的愛是多麼的不捨與難得,而我們有幸,遇到願意拼了命守護我們一生的父母,未來,這力量永遠不會消失,會一直伴隨我們長長的一生,對吧!

不要害怕期望後的失望,我們一起,要有信心喔!

費樂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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